陈年秋

我去你留 两个秋

【邪簇】别君时

  


  

   


  

01


苏万这两天总来找我,问他原因也不说,只喝酒。他喝酒我喝果汁,脱离小沧浪后,我就想趁早把酒戒掉,但胃还是留下毛病,整宿整宿疼。

南方东春交接并不突兀,只是空气比往日更湿润。串串锅腾腾冒着热气。


“鸭梨,我要结婚了。”


我惊异的看他,烟雾横在我们中间,鸿沟似的,他只被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。


“谁啊?”


“合作商的女儿,也算半个道上的人,带出去应酬方便。”



我有些释然,杨好很早就结婚了,嫂子是街口那家“幸福早餐店”的老板娘,杨好当混混的时候就暗恋人家。性格豪爽,很会体贴人。好哥也心疼老婆,现在道上的事儿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插手,天天陪着嫂子在早餐店蒸包子,有空就带着媳妇旅游。

挺幸福的。


  

走之前,苏万甩我一张请柬:“九月份,记得来,伴郎的位置给你留着。”


“为什么结婚?”


我有点闷,问完这个问题哑然失笑。

苏万点燃烟,递给我一根,我扫一眼,烟也变便宜货了。




“早该结了,鸭梨,咱们都是普通人。”

苏万有点醉态,我得送他回去,他还在絮絮叨叨,给我看新娘的照片,一张陌生的脸。


“从来没听你提过。”



“刚认识没多久,改天介绍给你们认识。”苏万狠狠吐出烟圈:“互惠互利,双方父母都急着抱孙子,所以办的仓促。”


我没搭话。苏万停在楼底下,把烟扔到地下踩灭,我知道他有话要说:“该找个女朋友了,咱们和吴邪不一样,他老了死了有一堆人抢着送终,你谁都没有。”


  “有意义吗?”我问。

  苏万拍拍我:“不是所有事都有意义。”他把烟扔到地上踩灭:“尤其是爱,爱最没意义。”

  

我抬头看,苏万家原来漆黑一片的客厅现在亮起一盏昏黄的灯。



苏万敲门,一个女人嗔怪着走出来,向我道谢后手忙脚乱的扶苏万进去。空气中飘着解酒汤的酸味,我在楼道里站了一会,回味着苏万说的话:“你和吴老板,早结束了。”

早结束了。


  

  


02


我和吴邪最近见面在五年前。

长沙的的夏天,燥热。他老了很多,张口就向我讨药方,我有点失笑,不晓得他怎么能够装作没事人一样来见我。我还以为开场白至少是一句对不起或者好久不见。

被我狠狠怼回去:“吴老板和他朋友的生意,我不会做。”

我有点病态的欣赏他尴尬的神情,蝉鸣声振聋发聩。

算了,都不重要,已经结束了。

为什么要结束,我想不通。





03

  

我想结婚了。


这些年在道上不少人给我介绍姑娘,有时候下楼买包烟,小超市的阿姨也会有意无意想让我见见她闺女。

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。

一方面是没必要,我是需要保持理性的人,只需要给自己脆弱的感情找一个支撑点,我就可以放下心去做任何事。高三那年是吴邪,之后就是黎一鸣。我对自己选择的对象非常满意,毕竟没有人会比在古潼京躺尸的孤魂更牢靠;另一方面我们家没有人急着抱孙子抱孙女或者传宗接代,这一点也帮我节省掉不少麻烦。


我和吴邪最后一次和气的见面在十二年前。北京,春天,柳絮纷飞的季节。简单来说就是他睡完就跑,道上都传他去长白山接张起灵。

张起灵?

我听说过,也见过,在费洛蒙形成的幻象里。我当时自欺欺人,觉得不就是去接个人吗,又不是不回来了。我其实见过吴邪对他的执念,吴邪的计划孤注一掷,一条后路也没有留给自己;对棋子(比如我)更没耐心,这个人不行就换下一个,但他唯独给张起灵留了后路,就算吴邪死在沙漠,都会有人去接张起灵。我过分低估吴邪的执念,也过分高估自己的价值。

所以这么些年无论是露水情缘还是长久关系,男男女女,我都习惯早早拍屁股走人。现在也不得不承认,这是一个孩童顽劣的报复。


我抖出一根烟,早就结束了。





04


我在一家偏僻的面馆门口看到那个姑娘,几乎是一瞬间,我明白了什么是邂逅。

女孩抱着一把吉他,唱民谣,巷子里没多少人,都远远驻足,听着沙沙的调子在回荡。姑娘染着个性的红发,齐肩。眼神淡淡的,蓝色亮片短裙,野性又漂亮。我走上去搭讪,交换了联系方式。

女孩叫李野,性子冷,和我约会的时候也心不在焉,我能很明显的感受到,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。当然,那也不是邂逅,而是同类的心电感应。

谈恋爱的标志就是她会半夜三点爬起来给抱着吉他我唱情歌。偶尔带她出去应酬也毫不怯场,运筹帷幄。其实我心里明白,她是不在乎。


她的眼睛,安静而疯狂。是那种疲惫的姿态,我曾经在什么地方完完全全体会过这种眼神。

像困兽。


  

吴邪。

又是吴邪。

我烦躁起来,停下动作,随手给李野盖了件衣服,分不清是谁的,不过不重要。

我跑去阳台,外面正在下雪,纷纷扬扬,南方很少见到这样的雪。我点上一根烟,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
李野面色如常站起来,把衣服披在身上,倚在门边点烟,并不抱怨我莫名其妙的行为。

这就是我们日常相处的模式。


  

我在汪家待到冬天。

那是最后一管费洛蒙,我濒临疯狂,吴邪的计划看到尽头了,这种及时的提醒让我的身体和精神处于高度兴奋状态。

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了雪雾尽头的吴邪,那时候他就是这种眼神,一身藏袍,手里拿着烟,告诉我要冷静,这还不是结束。

后来很长一段时间,我每天做梦都能梦到那双眼睛。


但是,早就结束了。






05

  

苏万的婚礼是个晴天,来的人不多冷冷清清,双方二老却挺高兴。流程走完,新娘新郎在台上宣誓,我走到后台。杨好大大咧咧的坐着翻手机,我问:“嫂子呢?”


杨好笑笑:“你嫂子怀孕了,在家养着呢。”

我撇了一眼手机屏幕,满屏的补药和奶粉。




婚礼过后我们仨对着喝酒,我突然感觉大家都成熟不少,只有我还在古潼京兜兜转转。

苏万几杯下肚,面色涨红,舌头打卷拍着我的肩膀。

“鸭梨啊,我们仨可就差你还单着,到时候结婚连个伴郎都没有,多心酸。”

我笑笑,抿一口酒,很久不喝,有点生疏。很好的酒,应该是苏父的珍藏,刚刚婚宴上的酒很劣质,被我偷偷换成果汁。难喝到我甚至怀疑苏万是不是家道中落迫不得已来了场商业联姻。

  

我把酒灌到胃里,听到苏万说:“黎簇,早该走出来了。”

杨好接上话:“是啊,这都多少年了。”


我斟满酒,又喝一杯。

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归宿的。



我曾经看过一段话:【怀念过去的人都是叶公好龙,人们之所以会怀念过去,是因为记忆替你筛掉了痛苦的回忆,只留下美好的。】

说实话我并不是念旧的人,吴邪走后我发了疯的寻找黎一鸣,其实我打心里知道一个正常人是不可能在茫茫大漠里生存这么久,我只是需要自己能忙起来,忙碌的人没有时间回忆。




我们没再讨论这个话题,苏万杨好都很有分寸。



  

我有点昏沉。

  

我和吴邪真正的相处不超过一年,但他身上有一种可以让任何人为之孤注一掷的气质。

他选中我,关注我,认可我,信任我。这足以成为一段独特关系开始的标志。


那是我们越过边境的第七天,沙漠的天很辽远,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,我有点绝望,坐在沙丘上看星星。

吴邪难得没窝在帐篷里,在我旁边坐下,面对着篝火,手里捧着一盒午餐肉,他跟我解释:“从王盟那缴来的,给你开开荤。”吴邪用刀把肉切开,随便拾起几根枯枝当签。吴邪狠狠咳嗽着捂住肺,我都怀疑他会把肺咳出来串成串儿烤烤吃掉。咳嗽声停住,吴邪又猛吸几口,把烟叼在嘴边,一只手拿着“滋滋”冒油的串儿,笑着递过来:“尝尝。”

我暗骂一声,痞子。

我接过来,嘴上也不能落下风:“要不吴老板把肺咳出来,给我烤烤吃还差不多。”


吴邪笑着骂了两句,接茬:“等我死在你边上,别说是肺,心啊肝啊都归你。”


“算了吧,我还是喜欢烟熏肉。”


吴邪爬起来,踹我一脚:“凑合吃吧你。”


陈词滥调,早都结束了。

早都结束了。





06


我突然觉得很难过,果然喝酒会误事。我把两根手指在喉头用力捣几下,抱着电线杆开始吐,吐着吐着眼泪开始往下掉。

我翻了半天和李野的聊天框,上一条消息还是上个月她给我发来的语音,我没回,显得孤零零。


我发完信息,把手机随手甩回包里。【见一面?】


对面回的很慢,短短一个字【地址。】

李野坐在对面沙发上,双指夹着烟,眼睛里还是疲惫和傲然。

“我们结婚吧。”我开门见山。

“就这事?”她似乎觉得有点可笑,把烟摁灭在咖啡里,“我同意了。”



这样再好不过。



我陪她去选完婚纱,安排婚礼流程,我象征性的给程璐发了请柬,结果不出所料的被回绝,只是简单的给我发几句“祝你幸福,照顾好自己”这样的话。我看都没看,随手移到回收站。李野的父母早亡,高堂的位置就空下来。


我犹豫半天,点开微信置顶,对话框里是我还没发出去的【新年快乐。】

我删掉重新编辑:【我要结婚了。】


我抖着手点上一根烟,盯着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”闪烁了五分钟。


【好事儿。】


直到烟烫到手指,我才回过神,试探着问【你有时间吗?】

【缺个花童。】



屏幕快速的滚动几下,我扫了眼。


【没时间。】

屏幕快速滚动起来,我懒得再看后面的话,反正大概率是问候我的,我合上手机,干脆靠在床上放空。我突然有种诡异的感觉,吴邪变年轻了。是那种不符合他现在即将步入更年期的纯粹。

李野在我对面坐着挑手捧花,看到我这样随口问:“他来不来?”


李野知道吴邪这个人,但是在她知道的故事里,主角变成关根。我们很早就交过底,这是好事。

“不来。”听完我电话李野点点头站起来,把手机扔到我怀里,意思是让我选饭店之类。我没看几个,花花绿绿弄的我头晕眼花,随便选了种价格适宜的,就把手机甩回去。


  

  

【没时间。】

  

几年前吴邪也是这么说的。我刚入行的时候,汪家余孽还没清理干净,我也让伙计私下里偷偷留心,免得夜黑风高我就被没见过的仇家搞死了,虽然以我现在的功夫有点难。这么些年多多少少解决掉一些人,我一向秉持“宁可错杀”的美德,但有些人我还是动不了。

传言说,有人要搞死吴邪。

我听到这句话首先是觉得好笑,想杀吴邪的人多了去了,不差这几个不知好歹的。但我还是给吴邪打了电话:“你最近要来北京吗?”


吴邪笑笑:“没时间,不约。”



“你有病吧?”


骂完我就挂了,我怕吴邪飞过来揍我,想完我就笑,他都说了他没时间。

后来我还是派人去清理过一次,都是些小喽啰,大概是吴老板做生意手太黑得罪的人。


不再赘述。




07


婚礼的过程平平淡淡,作为新郎我居然有点想睡觉。李野很兴奋,大概她喜欢的那个女孩到现场了。我看得出来她们两情相悦,但是对方父母不同意,在小县城随便找户人家就把闺女嫁了。

但感情这个东西,斩不断。


那个姑娘现在已经离婚,孤身一人。我不知道李野是不是为了生个孩子,然后就和我离婚,抚养权归她。想到这里哑然失笑,自己并不适合带小孩。我没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,水到渠成的事儿。


吴邪果然守信用,只是托解老板给我写了礼,厚厚的信封。我没拆,人生总要剩点留白,其实我是担心里面是我辱骂老人的法院传票。

我暗自庆幸,还好吴邪没到场,我并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,估计他也是这么想的。

我终于想清楚我爱的我恨的的和我缠绵至死的,让我忘不掉的,都是我的回忆编造出来的人。


  

算了,不想了,祝我新婚快乐。


  

至少从现在起,我也是有家的人了,真好。

  


  

  


END.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
    《女冠子·四月十七》 唐·韦庄

  四月十七,正是去年今日,别君时。忍泪佯低面,含羞半敛眉。不知魂已断,空有梦相随。除却天边月,没人知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韦庄(约公元836年-公元910年),字端己,晚唐诗人、词人,五代时前蜀宰相。文昌右相韦待价七世孙、苏州刺史韦应物四世孙。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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